据传,在战国时期,钱塘江称为“浙河”,是东南一大巨沼,西则迫江,东则薄海,不知所止,交错相过。吴王夫差赐伍子胥死后,就把他的尸体,抛到浙河里。伍子胥虽死,但豪气长存,其尸体在江中随流而兴波,朝夕既有时,动作若惊骇,声音若雷霆,波涛援而起,依潮而来往,荡激堤岸,此即钱塘江大潮了。
可是,那时却没有钱塘江“弄潮”的记录。明清两代曾有人提出“勾践始为弄潮”和“唐朝人弄潮”的说法,根据何来?笔者认为这是传说附会之言,因为在有关钱塘江潮的记录始见于典籍之后,一直到唐代,我们没有寻觅到有关“弄潮”的点滴踪迹。
北宋初期,潘阆一组回忆杭州风物的《酒泉子》词,有着这样生动的句子——
长忆观潮,满郭人争江上望。来疑沧海尽成空,万面鼓声中。
弄涛儿向涛头立,手把红旗旗不湿。别来几向梦中看,梦觉尚心寒。
吴儿手拿红旗用脚踩水,在惊涛巨浪中旗尾也未沾湿,这种场景具有撼人心魄的力量。苏轼把这首词抄写在屏风上,石曼卿还请人画了一幅《潘阆咏潮图》。
但是弄潮者在北宋中后期,还仅仅是自发,零星的,而且它的出现遭到了严厉的斥责。治平年间,郡守蔡端明亲作《戒约弄潮文》,认为“竞作弄潮戏者”,只为“矜夸”,“永沦于泉下”,妻子孩儿去水滨痛哭,让人于心不忍,故决定:“军人百姓,辄敢弄潮,必行科罚。”
这种来自官方的阻止和批评,是出自爱护市民生命,可是惩戒弄潮本身却是不允许市民利用天赐良机进行体育运动。将此和南宋的弄潮相比,便会发现北宋在观念上要落后南宋。
过往的史家多注意临安市民骄奢淫佚的一面,人们总是把这一时代和踏青求友、采摘新荷、丹桂飘香、瑞雪飞瑶联系在一起。不错,苟且偷安的南宋贵族,大肆建造园圃宫室,苦心经营秀丽的西湖,使临安犹如一位亭亭玉立的绝色美人,淡装浓抹,描眉理鬓,更显得妖娆妩媚。然而,临安市民却也不乏粗犷豪迈之气,那就是他们愿意投身于奔腾怒吼的潮头中,把向公众展示自己的体魄和机智当成最大快事。
临安市民往往等不到八月十八日潮头最为猛烈的这一天的到来,就成群结队去钱塘江边看潮游戏了。看潮人这等急迫,无非是因为他们尚未看到会使人毛发皆耸的那个场面:八月十八的潮景,那真是人间何事可争雄!在钱塘江潮头上的弄潮者———
弄潮者有100多位,有僧人。有儿童,个个披头散发,颇具“断发文身”潜入深海的古风。他们借着铺天盖地、既快又猛的潮头冲上来,潮头越大,他们越弄潮弄得欢,其速度,其力量,其胆魄,其惊险,比起现代世界上的冲浪运动有过之而无不及!
宋代城市的弄潮者较之现代世界的冲浪者的高明之处在于,他们一会儿用手,执大旗或小旗,一会儿用脚执红、绿清凉伞,浮在潮面,腾身百变。有弄潮者,手脚并用,执五面小旗浮潮而戏弄。现代世界的冲浪者却要借助着一叶滑板,在滔天巨浪中穿行,就其弄潮的能力来讲,空手踏板的现代冲浪,明显不如宋代弄潮自如和变化多端。
还有一些伎艺人,也跃入了潮头,在浪尖上踏混木,表演水傀儡、撮弄、水百戏等。空手驾驭潮头就很不容易了,还要迎着劈头而来的潮水作出复杂的伎艺表演,更是难上加难!
在弄潮时演出这些节目,更加激发了临安市民观潮的热情。每当八月十八日潮来前夕,临安内外,就像过节一样热闹。首先是准备弄潮者所用的旗、伞,临安专制旗、伞的市户不取分文不厌烦琐地忙碌开了。制旗分为红、绿、杂、白等诸色,大旗则分成五六幅,小旗则分成一二幅。伞制成清凉伞、小红伞、小绿伞。还有市民把竿子系满绣色缎条,作“迓子胥弄潮之戏”中眩目的用具。
戏潮已成为全城市民有组织、有规模、不可或缺的民间自觉的体育活动。在八月十八日这天,从庙子头到六和塔,绵亘30余里的江畔,布满了专为观潮扎缚起来的彩棚、看幕,连一块可以安坐的空闲地方也找不出来……
临安政府不像北宋政府那样阻止吴儿弄潮,而是因势利导,借弄潮而推助体育锻炼之波澜。皇帝与近臣这时也来观潮,而且出动近千只舟舰,从西兴、龙山两岸排布开来,在潮头来前,让兵士在潮水上一会儿展旗,一会儿舞刀,一会儿弄枪。他们蹈潮水如履平地的水中武术,丝豪不亚于伎艺人表演的水傀儡、水戏……
特别是水军船只,重演了比金明池更盛大的水战:数百艨艟,互相追逐,火箭群飞,阵阵轰响,试炮放烟,云火四起,满江迷,“敌舟”荡逝……这样的一场水战,消耗资金甚巨,全由南宋政府承担。
临安市民则承担犒赏表演归来的弄潮者的费用,既使不富裕的市民,也要端出丰盛的酒肉……每当弄潮者入城之时,也是整个城市沸腾之际,弄潮者高扬着手中未被潮水沾湿的旗帜,向市民们夸能,市民们也向弄潮者报以欢呼和鼓乐。在市民心目中,弄潮者是最有资格享受“最勇敢和最幸福的人”这一称誉的。
《宋代市民生活》伊永文著中国社会出版社